宗教叙事对《醒世姻缘传》人物形象塑造的影响

摘要:文章试从《醒世姻缘传》表象的因果报应结构入手,来分析宗教叙事这一传统的、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叙事方法对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影响和制约,从而反映出作者对社会存在的种种婚姻现象的思考。

关键词:醒世姻缘传 神道设教 宗教叙事 人物设计 晁夫人 薛素姐

神道设教在我国古代文学中是一个古老的命题,早在《周易》里已经提出。而小说从诞生之时就与宗教思想结盟,因果报观念也在小说中得以充分表现,成为当时小说的基本母题,并形成了大致稳定的基本框架。明清文言小说中,善举与善报、恶行与恶报还大致两两相对,各自被组合在一个故事里,但也更为隐晦。明清章回小说因果轮回报应的叙事框架在小说情节自然展开的基础上对人物形象的设计有这决定性的影响,它往往暗示了小说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从某种程度上传达出作者的哲理表达。署名西周生的百回长篇小说《醒世姻缘传》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醒世姻缘传》很显然是以一个典型的因果轮回报应作为叙事框架的。作品前一部分,写明朝时期山东纨绔子弟晁源,生性跋扈,倚仗父势纵情声色犬马,富贵易妻,买戏子珍哥为妾,纵妾虐妻,逼死原配计氏。一日出猎又射死仙狐,结下冤仇。后晁源奸人妻子,种下前世之因。后一部分,写晁源、计氏、珍哥和仙狐先后转世。晁源托生狄家,名希陈;仙狐托生薛家,名素姐;计氏托生北京童家,名寄姐;珍哥托生北京韩家,名珍珠。狄希陈、薛素姐由父母做主约为婚姻,后娶寄姐为妾,收珍珠为婢。于是冤家对头,一系列复仇性的迫害开始了,素姐以世所罕见的方式虐待狄希陈,把他折磨得“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后其妾寄姐亦是如此,并逼死婢女珍珠。狄希陈后买官成都府经历,携寄姐赴成都上任,素姐听闻后前往寻夫,妻妾合力对付狄希陈,几欲令其丧命。幸得高僧救治、指点,乃悟两世姻缘,冤仇相报,于是吃斋念佛,终于福至祸消,高寿而终。

《醒世姻缘传》不过是利用这一明清时常见、深入人心的叙事方法,勾连起前后近百年的时间,两世姻缘,拓展小说的情节发展空间,使笔锋得以触及当时中下层社会的方方面面。小说涉及了诸如权阉、京官、胥吏、幕宾、衙役、地主、秀才、农夫、商人、仆婢、医生、娼妓、僧道等多个阶层的人物,笔锋冷峻犀利,刻画人物性格入木三分。《醒世姻缘传》的因果报应叙事框架在其扩大叙事的容量和自由度上有着独特的优势。还要指出的是,这种宗教叙事还在很大程度上设计了小说的主要人物,暗示和预测了人物的性格发展和命运结局,传达作者的写作意图。下面我们且以书中的晁夫人和薛素姐为例略做分析。

《醒世姻缘传》可称为是一部愤世之作,作者以老道却不失诙谐的手笔暴露了当时政治黑暗、官场腐败、世情浇漓、道德沦丧、纲常不张的社会现象,对诸如达官、污吏、塾师、庸医、无赖、僧尼、悍妇的鞭挞可谓毫不留情,让读者深深体味到作者的痛心疾首。但作者显然还没有放弃希望,小说中的晁夫人无疑就是一线光明。在“前世姻缘”阶段,晁夫人是一个容易让人忽视的角色,读者对于她的印象也只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普通妻子和母亲,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善良和贤惠。小说的第一回就指出她对儿子的纵容溺爱,一直到小说的第十五回,其夫买官以致通达,任上贪污作恶,她也只是顺从附会,并不见良言相劝之语。对其子晁源的种种恶行,纵妾虐妻也都无计可施,未曾阻止。作者显然在这时候并不想突出她,而要集中地表现晁家父子的恶因。但作者为后面的情节发展留下了伏笔,提到晁夫人善待西宾邢皋门。晁夫人夫死子亡后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有这位做到尚书的邢皋门的作用。在得知其子晁源诬害梁生、胡旦后,作者安排了让晁夫人痛心疾首以致自尽的情节,这一举动却并不是因为对自己溺爱儿子而造成恶果的自责,亦不是因丈夫种种劣迹的愧疚。晁老再三向晁夫人详问,果真是为何。晁夫人道:“我虽妇人家,不曾读那古本工传,但耳朵内不曾听见有这等刻薄没良心的人,干这等促掐短命的事,会长命享福的理!怎如早些闭了眼,趁着好风好水的时节挺了脚快活?谁叫你们把我救将转来!”那晁老的贤乔梓听了晁夫人的话也不免毛骨悚然。这一番从晁夫人嘴里说出来的推断,却是合乎生活中“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论,在此更可以看作是对晁家后来家族命运的暗示,而此后晁氏父子的下场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时运渐去,恶贯满盈的晁家父子即将灭亡,退出这场人生舞台,但晁氏一族却还要延续下去,推进故事情节,勾连起“后世姻缘”、展现更广阔的社会画卷,于是晁夫人这个前十五回无足轻重的角色开始走向前台,身体力行地施善补过、舍物济人,力挽家族之将倾。其形象也不再是懦弱无能,一味顺从夫子的普通妇女了,一变而为深明大义,有胆有识的女善人。第十六回回目即能看出作者的用意,并在这一回对晁夫人予以集中的表现,回末一段话更是颇有意味。长老说道:“这却也古怪的事,怎么这样一个贤德的娘,生下这等一个歪物件来!”着实赞叹了一番。依照梁生、胡旦与香岩寺长老对话及其行为的暗示,在接下来的章回中集中叙写了晁夫人夫死子亡,顺其自然成了一家之主,在家庭中拥有了支配和掌控经济大权,晁思孝之妾春莺及其子晁梁还有大批家仆,无不俯首听命,极尽忠孝。而她的家长地位及其所拥有的大批财产和土地,又使她能够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通过分田睦族、贱粜赈灾怜寡惜孤的行为,她赢得了族人、庄民的拥护,乡宦的爱戴,皇上的嘉奖,从而进一步强化了她的仁义、慈爱,其性格特征也就明朗化、突出化。完成了在“前世姻缘”和“后世姻缘”中性格的转变和发展。

与“大善人”晁夫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世因缘”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可称为的“大恶妇”的薛素姐。这薛素姐的前生是一仙狐,因一时逞强疏忽被晁源射死。这一情节设置在全书开篇第一回,很显然是作者为后世恶果安排下的恶因。因此,薛素姐虽然在小说的后一部分才上场,但在第一回中便被这一叙事框架规定了性格因素之一,那便是复仇。晁源射死仙狐后,噩梦丛生,怪象迭现,这仙狐的魂魄可谓如影随形缠着晁源,使其忧惧交加,及至第十九回终于借小鸦儿之手将晁源杀死。若以果报观而论,这也可算是大仇得报,了却恩怨了。因为我们在阅读前二十二回时发现有一点很明确,即这仙狐虽丧生晁源之手,自身却不无过错,而晁源之于其恶远不及之于计氏之恶。这在小说的篇幅上,情节的渲染上,以及留给读者的印象上都是很明显的。要指出的是,薛素姐性格的发展变化时时都受到叙事框架的制约和影响。薛素姐第一次走到读者眼前是其母介绍她出生的情况:“梦见一个穿素衣的仙女进他房去”,来历显见不一般。之后是一段较细致的描写:皴青的头皮,乌黑的是头发,白的是脸,红的是唇,纤纤的一双玉腕,小小的两只金莲。虽然是豆蔻含苞,后必定芙蓉色。此时素姐只有六岁,却是清秀可人,生于书香礼仪之家,在她性格中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泼悍之气。但作者却留下了伏笔,与其叙事策略相呼应。书中写到狄薛两家较好,孩子们常常一处玩耍是写道:只是那薛素姐听见狄希陈来到,便关门闭户的躲藏不迭。她的母亲说:“你又还不曾留发,都是小孩子门,正好一处玩耍,为甚么这样躲避?”素姐说:“我不知怎的,但看见他我便要生起气来,所以我不耐烦见他!”……素姐道:“那么,他要做了我的女婿,我白日里不打死他,我也晚间必定打死他,出我这一口气!”似乎是孩童的戏言,却交代了薛素姐性格的发展方向。第四十回中,颇为灵验神秘的老尼姑在一番报应不爽的印证铺垫后,对狄婆子的一番话则更为明显地暗示了薛素姐长大成亲后的大致情状,也算给读者留下一个阅读心理准备。不仅如此,作者还将因果报应与缘分天定的宿命婚姻观结合在一起,告诉读者这一发展的必然性和不可更改。为促进这一人物性格的发展,作者在薛素姐与狄希陈成婚的前夜,设置了颇有象征意义的“恶梦换心”的故事情节,终于使得一个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女子向虐待丈夫、忤逆公婆的悍妇方向一步步迈进。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薛素姐作为虐待丈夫,不尊妇道的悍妇性格可以说发展到了极致,几欲危及到狄希陈的性命。其形象特征在小说史上可谓空前绝后,鲜明而独特。若没有作者已经设定的宗教叙事框架,那么这一人物形象在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之下是不可能得到充分的展示,将会半路夭折,正是这种宗教叙事保证了人物性格的发展,换言之,设计了这一人物,上述老尼姑的一番言辞可算是一个注脚。

《醒世姻缘传》作者在这部百回长篇中架起了一个因果报应的叙事框架,塑造了善恶鲜明的两个女性人物,其目的并不是图解因果轮回教义,宣扬佛法。而是基于对人世间种种婚姻状况的困惑和感悟,西周生才将其书名为《恶姻缘》(后改名为《醒世姻缘传》),以警醒世人。在他看来,婚姻具有非常神圣的意义,伦常礼义,社会组织都是基于婚姻,故他在《引起》里,就郑重其事地指出,要成就孟子所说的“三乐”,“第一紧要”的是“再添一个贤德妻房”,只有妻子贤德,夫妇和顺,才能真正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不愧不怍,潜心学习。而书中这两个人物无疑很明确地传达了作者这一创作意旨,宗教叙事的框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河南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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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吴光正.神道设教:明清章回小说叙事的民族传统[J].文艺研究,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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